第十章:茶汤问

卿本风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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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惠风和畅,浮尘斋内满院石斛淡香。石斛素来气清香,味轻清,善疏达,顾墨闻着香,昨夜郁郁的心情仿佛舒缓许多。

    “王爷您这么早来,一定是一宿没睡吧。”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钟晋先生披了青衫,睡眼惺忪走出门来迎接他。

    顾墨瞧着他一脸的不羁,微嗤道:“钟晋公子日上三竿还不打算起,只怕这辈子都睡不够吧?”

    钟晋轻咳了一声,揽了衣衫微言道:“王爷有所不知,钟某白日那么忙,晚间还要伺候一帮女人,其实是很累的,王爷您这种洁身自好的男人,如何会懂得钟某的悲哀呢。”说罢故作忧郁状,不动声色瞟了瞟顾墨的脸色。后者一派淡然。

    “话说你这满脸的红痕又是怎么回事?”淡然过后,顾墨满脸质疑。这钟晋公子虽生的一副好皮囊,却甚风流,家中妻妾成群,难道是后院着火?

    钟晋喟叹一声道:“还不是我们家钟夫人,说我昨晚伺候的不好,就将我抓伤了,真是最毒妇人心。”

    顾墨脸色微微欠妥,别人的家事么,他也不便多管,其实像钟晋这样,有个泼辣的夫人替他打理后院也不错,他微微有些羡慕他。

    “王爷宽恕则个,容钟某去洗把脸,换身衣裳再来详谈。”钟晋微微一礼,快步向卧房行去。

    顾墨瞧着他灰溜溜的背影,某个街头倩影飘过他脑海,他在身后补充了一句:“喂,下次再这么衣衫不整地出来,我就将你当做好色之徒抓起来。”

    钟晋脚步微颤,一个踉跄摔进房中,心中凄然道:几日不见,王爷竟然会讲笑话了?

    ……

    “我听我的小童说王爷昨日行色匆匆来找我,今日又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急事?”钟晋说话的当口,已有侍人提了都篮,两人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闲聊煮茶。

    时有小风掠过,风炉中槐炭火忽明忽暗,令人心神荡漾。所谓坎上巽下离于中,体均五行去百疾,煮茶饮茶是个好习惯。

    “没什么要紧事。”顾墨一手支在腮边,神情淡然靠着茶桌,闲闲答道。

    “俗话说相由心生,墨王爷如此,心中生了忧闷,可是为何?”钟晋换了一身行头,墨发尽束冠中,眼看着仪表堂堂。长袖微拂,眼波流转,又是放荡不羁的模样。

    “你不是我的知心好友么,你且猜一猜。”顾墨笑着回过头。

    钟晋正襟危坐,啪的一声展开一把玉骨折扇,招摇着扇了扇。扇的背面绘了一幅山涧幽亭静画,正面一浓墨连笔勾勒的茶字,回旋一抹很是韵味。墨王爷素有帝都铁画银钩的美称,只是后来弃笔从戎,不免有些可惜。他早些年在书法绘画上的造诣,远高于他如今在湖州的声誉。

    钟晋酝酿半响,见他久久望着院中某处出神,缓缓道:“所谓因景生情,我们在分析人的情感时,一般从景物着手分析,王爷心中烦闷,乃是因为现下是春天啊。”

    顾墨对他这个分析不置可否,随手捏了一只青瓷杯在手中把玩。只听钟晋又道:“其实春天生出这么几缕烦闷的心思亦没什么,只是王爷这缕愁思骤聚难散,一定需要什么以作消遣吧。”

    顾墨依旧默不作声。院中松树长得茂密,洒了一地阴影。女萝青丝附在松树上,斜斜垂下,暖风拂绿,轻摇款摆。说什么消遣嘛,又令他想起王府前遇见的小丫头。“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亦想到“女萝附松柏,妄谓可始终。”她将依附谁?他又将是谁的依附?

    一番回想,茶水微响,已是一沸。钟晋舀了一小勺盐来调味,小童在一旁抚琴。闲闲的几个音调,拖出纤长的一道影。

    “王爷这个心事,真可谓之深,难道不愿与在下一同分享?在下如此难堪的家事都讲与王爷听了,看来王爷需另寻个知心人了,钟晋做不到啊。”

    死小子,这是激他的话罢,顾墨放下茶杯,微微笑道:“依你之见,可有什么好茶,是你这处也及不上的?”

    钟晋收了折扇,在桌沿轻轻一敲,早这么问么,有心事的男人比女人还要麻烦。“王爷,湖州这地方穷,虽然吧也不是真穷,但如你我这般闲的只知道品茶的,恐怕也是少数。有钱人品茶,品的是个名气,你我品茶,品的是个心境,普通人喝茶,不过生津解渴罢了。你说还有什么好茶,及得上我这一处的?”

    顾墨微微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又有些说不清了,这滋味好奇怪。”

    钟晋手握茶箸,缓缓搅动汤心,又接着道:“至于茶的滋味,各说不一。关于品茶,只怕在下说到明日亦说不清,且说这茶,雨前与雨后茶,不仔细品,觉不出什么分别,不同的人去品,亦是不同的滋味。王爷您和茶叫什么劲呢?”

    “如若我非要知晓普通百姓品茶的滋味呢?”顾墨眼帘微挑,沉静的脸上现出期待的柔光。今日他有些固执,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钟晋倍感压力,展开折扇摇了摇,试探道:“那大概不是品茶罢,只是觉出了一番心意。老百姓是觉不出茶的滋味的,却能觉出泡茶人的心意。”

    “真是如此么?”顾墨心上阑珊,微微呢喃一声。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心意?一个铁匠,能觉出什么心意?

    “品茶讲究的是茶意相通,像我的那些夫人们,无一知道品茶。她们之中若有谁知道品茶的意趣,我便不能与她们一起了。能懂得我心的人,我亦一心相对。因为他们不懂我,我亦不懂得他们,这样岂不也很好,王爷实在不必执着普通百姓品茶的滋味。”

    “一心一意么?”顾墨笑着颔首。

    “王爷今日有些惆怅,莫不是哪位姑娘动了您的情思,偷了您品茶的心思?依在下之见,湖州没有哪个姑娘能入得了您的眼吧。”一番说着,茶汤势若奔腾溅沫,茶已煮好,淡淡馨香沁人心脾,这才是他要的品茶的滋味。钟晋将铜炉取下,放于交床上,斟了几碗置于桌上,如冰似玉的青瓷碗中,茶汤明净,呈淡绿色,方才是好茶。

    “那依你之见,什么样的姑娘才入得了我的眼?”顾墨端着茶碗,并不喝茶。如他所言,今日确确没有品茶的心思。

    茶烟袅袅中,是墨王爷求知若渴的双眸,钟晋凄然道:“坊间传言王爷您不近女色,怕不是不近,只是没有人走进您心里吧。依钟某之见,能配得上您的,也就这大好春色了,可奈何已是晚春,春色将尽,不过话又说回来,王爷您要的民心已然得到,区区一个女人心,有何为难?”

    “如若这个女人钟情于你,亦钟情于他人怎么办?”顾墨寂寂地问。

    钟晋抿唇:“湖州竟有这样的妙人?如此你需带她去惠一先生处瞧一瞧了,这个问题超出了钟某能解决的范围。”

    顾墨:“……”连他也觉得她是个妙人么?顾墨想到什么,心神飘忽站起身,直走到院门口,才听到钟晋的三呼留步。

    “王爷您走这么急作甚,昨日出门,得了一把好扇要交与你。”

    顾墨轻笑着,有些不耐:“又是你哪个女人爱慕我,求我一副扇面?”

    钟晋摇摇头:“非也非也,此次无需你绘扇面,我这把折扇,乃是一把檀香扇,女子专用,王爷似乎用得上。”

    “如此我便不客气了。”说罢取过折扇径直走了。

    钟晋步回亭中,将那几盏未喝的茶一股脑全喝了,边喝茶边咕隆:“浪费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