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大锅饭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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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子荣难得在家待了一个晚上,儿子媳妇热炕头的生活,在这个普通家庭里几乎成了奢望,尽管吴俊霞有过多的委屈和牢骚,但在丈夫回来的这个晚上,除了开头埋怨丈夫那句外,没有一句多余话。

    她知道丈夫在外不容易,舍弃了小家,但照顾的是大家。夜归回来的丈夫,此时最需要的是家的温暖,作为一个相濡以沫的妻子,她知道丈夫在乎的是什么。

    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她更能理解丈夫。这些年在农场,她能从职工眼里看到场部职工对丈夫的发自内心的爱戴,她从来没想着做一个虚荣的人,也没想着做个满嘴叨叨的小女人,从这份沉甸甸的爱戴里,她找着了活着的价值,出于对丈夫的爱,她觉得把家庭的压力留给自己,让丈夫安心做事业是她该做的本分。

    一个容易满足的女人是幸福的,尽管这种幸福是建立在一定痛苦的基础上,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人活着,谁没有点痛苦。况且家里也就是穷点,日子还能过活,父慈子孝,家庭也算和睦。

    一大碗“茄子面”很快热气腾腾地端到了桌子上,小儿子一看他爹回来了,抢着在饭碗里找吃的,食量增加了不少,再听着爷俩吃饭的哧溜声,他心里面就像吃了糖似得。

    一家人难得团聚,但一晚上的时光能有多少,一家三口相互谦让着吃完了。刘子荣陪着小儿子玩了好一会,直到玩得小儿子瞌睡了,睡着在他怀里,这才顾得上和妻子说几句贴心话。

    他小心将儿子放好,盖上被子,拿出了自己这两月以来剩下的工资,难为情地给妻子说:“我又花了一部分,就剩下这么多了,给孩子补点营养吧,你也补补,看看都瘦成啥样了……”

    “行了,有你这句话比什么都强!”

    两人又多说了几句悄悄话,看着夜已深,也就脱衣就寝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要走的刘子荣,推开大门,发现了门口的包裹,打开一看,全是些补品,给孩子买的,不知道是谁放的。

    这不会是谁给我挖的陷阱吧,好端端地给我送什么礼,左猜右想,场部除了老班长外,基本没人会送自己东西,这东西要是搁家里用了,是老班长送的,没事,但如果是别有用心的人给拿来的,那不坏事才怪。

    但凡除了老班长的东西,可真不敢收别人的东西,他家也从来没收过场部任何人送的礼品,在场部,都知道刘书记是出了名的清官,谁要敢说他刘子荣收了啥礼品,保准被职工唾沫星子给淹死,就好比太阳真从西边升了起来一样。

    也正好,早上要去大修厂,正好路过学校,问问老班长不就知道了。

    他先叮嘱妻子将包裹收在正屋里千万别用,等他晚上回来再说。

    他前脚刚走,他家邻居张华就腆着个肚子过来借他家压饸烙面的床子,那床子是用支架焊接起来的,长方形侧面弓弧钢条框架,框架前有一个小楼梯形的杠杆支点,稍后点是一个开口的直桶铁罐子,上口开下口封,封的一面还钻有好多细眼,压面的杠杆是根长条钢管,一头扁平带个弯沟坠个活塞,活塞是个有一寸来厚的大圆铁片子,饸烙面就是从这些个细眼里面利用杠杆原理挤压出来的。

    这东西还是农场职工琢磨出来的好东西,因为刘子荣老不在家,她除了做茄子面外,基本的面食不太会做,就跟一个来自固原的职工学习做饸烙面,正好让大修厂的李建华技工看见,就给他用废材料做了这么一个宝贝,知道的人几乎没有不来她家借这东西的,因为太好用了。

    张华一进屋,就看见正屋桌子上摆着一个大包裹,上来就伸手解开了包裹。

    “吆!这么多补品,刘书记这回太阳打西边出来啦,记得给娃买补品了啊!”

    吴俊霞看着这个胖邻居,心里面多少有点不高兴,进别人家就好像进自己家一样,见着东西乱翻,问都不问主人家啥意思,一点自觉性都没有,不过转眼就想到了她对他们家的好来,也就忍住了。

    她胖乎乎的身体一走路,腰间的赘肉和胸口两团肉疙瘩不自觉抖起来,不禁让人联想到压路的压路机过来了,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性别,因为她为人豪爽,姐妹们甚至给她起了个绰号“胖爷”。

    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人是好人,就是爱传闲话,场部百分之六十的闲话她几乎都能参与到,让人又爱又恨,处的时间长了,谁也不见怪了,反而因为她的直性子交了很多朋友,场部的人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

    她家老汉(方言,就是丈夫的意思)正是机关食堂的老刘,年轻时的她身体苗条健美,结婚后,尤其生了孩子,让老刘从机关食堂拽东西给补过头了,就没有降下来,加上这些年场部碱水太重,慢慢就变成了现在的奇形怪状,看她的旧相片,能让人吓一跳,简直和眼前的真人判若两人。

    “这不是我家那个买的,不知道谁一大早放在我家门口的,老刘不让动,准备问明白还回去。”吴俊霞收拾屋子的当口,听她的胖邻居要床子,连忙进屋拿了,出来的时候就把这包裹给讲明白了,她怕胖爷忍不住嘴馋给撕喽。

    “啊呀,我这张嘴啊,这是有人送礼,刘书记怎么会收呢!不过,不是我说你们,又不是给你们送金条送元宝,不就点小意思么,怎么不能收下,你不看我们家老刘,经常从食堂带剩饭剩菜回来吗,那些东西,因为这些年大锅饭吃的都不知道珍惜,好好的白米饭就要扔,你说可惜不可惜!”

    “每次回来了,我给你你都不吃,倒是让你家伢子吃了个够,要我说啊,你就该带着孩子去机关食堂蹭饭去,咋就那么倔呢,没见过你们这样犟的两口子!瞧把伢子给瘦的,让人看着都心疼,来伢子,阿姨抱抱你,可怜的娃!”

    伢子却一躲身子闪过了胖爷的搂抱,远远跳开,争辩地说:“我爸说了:机关食堂是集体的,我们去吃,那是带头腐败,坚决不能去!”

    “吆!你个小兔崽子,你也没少吃胖爷我带给你机关食堂的米饭,这会翻脸不认人啦,看把你小嘴能的!”说完一扑就抱住了伢子,狠狠在伢子脸上嘬了两口,嘬得伢子连忙用双小手使劲往外推胖爷的脸。

    “我说姐姐,咱这农场吃得就是大锅饭,你计较个啥啊,有我吃得,肯定也有你吃的,你家老刘也真是的,把自家人抠这么紧,也不体谅你的难处,哼,真过分啊,这老爷们!”

    “说那么多干啥,他是农场领导,当然要注意约束自家人,如果连老婆孩子都管不住,还怎么管全场六千多号人啊,你说是不是她姨?”

    “还是姐姐有文化,哪像我就知道吃吃吃!都吃成肥猪喽,要是小时候有条件也能多学点文化知识,也不是这个样子啊!”说完又抱着伢子亲了美美一口,“伢子好好学,长大了也学你爸爸当书记!”她那能掀翻天的大嗓门,哈哈大笑震得吴俊霞的小儿子连忙捂住了耳朵,两个小眉毛拧成了麻花。

    趁她不注意,猛一下挣脱出去,跑过去把桌上的包裹,揽到怀里,紧紧捂着,生怕胖爷过来抢,两只眼睛扑棱棱地盯着胖爷,嘴里喊着:“我爸说了,这是别人的,不能动!”

    “吆,伢子,连胖姨我也不能动?”

    “对,不能动!就是不能动!”

    “我要是动呢?”胖爷逗小孩道。

    “你别过来,你,你不能动,你要动…你要动的话,我就咬你,咬你!”小家伙憋了半天想出来最具威胁的话。

    “别跟孩子闹了,她姨,呐,这是你要的床子。”吴俊霞将床子顺手递给了胖爷,“给你!”

    给过去后,就从小儿子手里将包裹要过来,整理后重新打好包放在桌子上。

    “伢子,里面屋里有妈晾的凉茶,进去给你姨端一杯来!”

    “别,不喝啦,看我,一聊起来,把正事都给忘了,家里还等着用呢,走啦,走啦!”

    快出门了,她回过头来冲伢子喊:“等会姨给你端碗好吃的,做熟了喊你啊,别跑远,等着姨!”她知道吴俊霞不吃,也不勉强,就尽管招呼伢子。

    场部自1954年建场以来,就一直实行的大锅饭,这到了今天也没有啥改变,很多人已经熟悉了这种生活方式,大家都过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想法。

    胖张华至少心里面就是这么想的,你吃一口怎么啦,还嫌弃的不吃,怎么让孩子吃啊,这不是缺心眼么?

    她心里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反正她就是这么个想法,这邻居有点傻帽,难怪读书人都呆呆的,还是我家老刘会心疼人啊。

    想到这里,她还没进自己家门呢,就得意的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