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

夏诺多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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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抛开白城始终黑着的一张脸,这顿在草原小屋里的晚餐是十分和谐且愉快的。

    最后,穷达抱了只刚出生的羊羔放在火炉边,老人藏了藏歌,炉子上的酒被喝得精光。

    到了安排住宿的时候,分歧出现了。

    “我睡车里。”说话的是白城。

    陆西源和程诺对视一眼,说:“行,那姑娘们睡穷达的床,我带着穷达跟程诺睡帐篷。”

    “我不,我要住帐篷。”祝南浔反对。

    “我也要住帐篷。”艾米附和。

    陆西源就没遇见过这么麻烦的客人,他说:“行,那你们俩睡帐篷。”

    说完他和程诺拿着东西走到屋子外面,动手支帐篷。

    祝南浔紧跟他后面:“我要上厕所。”

    “自己去。”

    “你带我去。”她拉着他的胳膊。

    陆西源甩开她的手:“你多大的人了?”

    “穷达说,这里有老鼠。”

    “……”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屋子后面走,祝南浔看见月光下的雪山屹立在不远处,打了个寒噤。

    “就没有正经的厕所?”她问。

    “就这条件。”他还是这句话。

    “你怎么解决的?”她又问。

    他偏过了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是男人。”

    祝南浔笑了,说:“男人就可以随便?”

    陆西源瞪着她:“你到底上不上?”

    “上谁?”她轻笑,看到他的脸变了色,又听到草地里一声动静,她比了个噤声:“嘘!”

    陆西源用手电筒照过去,那东西一下子跑远了。

    “是什么?”祝南浔问。

    “狐狸。”

    “狐狸?这里有狐狸?”

    “有,想看吗?”

    “嗯。”

    “跟紧我走,脚步轻点。”陆西源嘱咐她。

    祝南浔干脆抓住他的衣服下摆。触碰到他腰的时候,他感觉脊椎骨一阵发麻。

    两个人猫着身子往小狐狸逃跑的方向走,除了轻微地脚步声,周遭一片静谧。

    祝南浔觉得冷,又顺势搂着他的腰,陆西源感觉到她微微发抖,没推开她。

    “看。”又走了一会儿,陆西源抓着祝南浔的胳膊把她往前面推。

    祝南浔顺着手电筒的光看过去,果真在草丛深处蹲着一只小狐狸。

    原来草原上是真的有小狐狸啊。

    原来小狐狸是长这个样子的啊。

    月光,草原,狐狸,男人。

    非常浪漫。

    她静静地感受着此时此刻,很想抓住空气中每一个躁动的分子。

    她站在他面前,他在她身后打着手电筒,她弯着腰看狐狸和他的影子,他站得笔直,看见她的发梢被微风吹起。

    突然,她猛然转过身,他往后退。她踮起脚,他扬起头。

    “你干什么?”陆西源急了。

    “你见过的草原和狐狸太多了,而我就这一回,如果我不做点什么事情,你就记不住和我一起遇见的这一回。”

    说完她抓紧他的胳膊,踮起脚尖把脸往他脸上凑,手电筒掉在了地上,他继续躲。

    最终,她只碰到他的下巴,这还是她拼尽了全力的结果。

    她第一次觉得男人太高不是什么好事。

    流动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两双内容不同的眼睛在月色下凝视对方,眼神交织的时刻有火星出没。

    但这并不一定是悸动。

    他并不喜欢下巴上刚才触碰的柔软,不喜欢被动。

    “够了。”他最后说。

    祝南浔借着月光看他的脸,黑得像雪山上的岩石。

    她偏过头,笑得很满足。

    两人回到小屋,程诺已经搭好了帐篷,就在离小屋不远的草地上,很大的一顶帐篷,足够睡两个人。

    老人拿了最好的两床被子给姑娘们用,穷达把自己的小花枕头也贡献出来。艾米和祝南浔尴尬地站着,彼此都想象不出两人要睡在一起的情景。

    “不行,我害怕。就我们两个姑娘,一点安全感也没有。”艾米说。

    祝南浔没说话,但眼下难得没觉得艾米太小女生。

    “怕什么,我们就在屋里。”程诺说。

    陆西源最后决定:“我把车开过来,白城在车里睡,你们挨着。”

    只好这样。

    祝南浔躺在帐篷里,侧着身体能从窗子上看见外面的星光,她脑袋中一直浮现刚才的小狐狸,仍觉得那么不切实际。

    艾米背对着问她:“南浔姐,你是不是喜欢陆大哥?”

    也是,这样的一对男女之间,除了喜欢和不喜欢,也没有别的关系可以去界定了。

    祝南浔翻了个身,平躺着,呼出一口气,说:“不讨厌。”

    “虽然你比我大三岁,但我觉得你真幼稚。”

    祝南浔心里“咯噔”一下,这姑娘这是要教训自己?

    “原来我比你大了三岁……”

    艾米挺认真地说:“你要是不喜欢白城哥,也别用伤害的方式去拒绝。”

    这话有道理,祝南浔要对这姑娘刮目相看了。

    “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别管。”她跟白城说了一样的话。

    “我才不想管呢。可我觉得白城哥是个好人,他喜欢你,你不喜欢他,这不是他的错,你要是喜欢陆大哥你尽管去追,你跟白城哥说清楚啊。”

    艾米语气有些急,祝南浔倒觉得她可爱,她对艾米说:“我从没想过去伤害他。”

    要怎么跟你说呢,很多事情都出于人的本能啊。

    我做给谁看,只有我知道。

    我们之间的事情,只有我们自己明白。

    “白城是个不错的男生,如果你喜欢,可以去追。”祝南浔又说。

    艾米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不要的推给我?”

    “别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多累啊。”

    喜欢谁不喜欢谁,心决定,脑子无法控制。

    不被喜欢的不代表不好,被喜欢的也不是非他不可,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祝南浔心里明镜儿似的。

    其实艾米看得出来,白城不是祝南浔的菜,而他过激的言语并不是因为她不要他,而是因为另一个人出现了。

    她一直在等着这个人出现,这是他怎么也比不了的。

    祝南浔起身的时候,艾米还没有睡着,她问祝南浔:“你去哪儿?”

    祝南浔扶了扶额头:“我饿得头晕,去找点吃的。”

    打开帐篷,月亮正在落山,草原深处有一种极神秘的雾气浮现,像有妖精在出没。

    气温极低,她就裹了个毯子就往屋子里走。毛毡房是两间连在一起的,她走到厨房所在的那一间外面,看到里面有炉火还在燃。

    “谁?”

    是陆西源的声音。

    他竟然还没有睡。

    “是我。”祝南浔轻轻地说。

    “干什么?”他问。

    “我饿了,找点吃的。”说完她笑了,就那么轻轻地一下子。

    他听见了,问她:“你笑什么?”

    “我觉得我们像在……接头。”

    里面的人用钩子打了打炉火,说:“这儿没吃的了,你去车上找吧。”

    祝南浔说:“我就想吃油饼,车上没有。”

    陆西源还是不想开门,但接着又听见她呵气搓手。

    然后,他起身走过去开门。

    只点了一小盏煤油灯,两人坐在炉火边,陆西源把油饼用干净的纸包起来,放在炉边温着。

    “吃完了赶紧去睡觉,明天一早出发。”他说。

    “你就这样坐着睡?”祝南浔问他。

    陆西源指了指身后一张躺椅,她看了一眼,上面连被子都没有铺。

    她又问:“和程诺睡得不舒服?”

    “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别扭。”

    其实他是怕穷达睡不好,小孩子得睡好,才能长个。

    “还以为你们俩多熟呢。”

    “这和熟不熟没关系。”

    没话可说了,她伸手去拿油饼,没几口就吃完了一个。

    再伸手去拿的时候,陆西源把剩下的油饼收起来:“太腻了,别吃太多。去睡觉吧。”

    “再吃一个。”她说话的时候伸出手指比出一个“一”。

    样子像在撒娇。

    他只好又温了一个。

    “还想喝点奶茶。”祝南浔又说。

    陆西源看她一眼,倒真像是饿极了。也是,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

    她吃东西的样子像牙膏广告上的海狸。

    是可爱的。

    奶茶的香气飘满了整间屋子,炉火燃得异常热烈。陆西源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大概凌晨三点,正是月亮落山的时刻。

    “巴丹吉林的星星是不是比这里的更美?”祝南浔喝着奶茶问他。

    陆西源一愣,她怎么会知道巴丹吉林。

    “嗯,星星更多。”他说。

    “从张掖过去挺方便的。”她的意思是她想去。

    他答:“和敦煌不是一个方向,我们不到那里。”

    “跑西北大环线的师傅都不走内蒙吗?”

    “不走,那边苦一些,玩儿的人少。”

    “要是我不怕苦呢。”

    “……”

    她总能说一些他接不上来的话。

    陆西源沉默了,这样的夜,眼下的境况,似乎是时候给她一个交代了。

    她这次来西北停留时间太久,目的太明确,跟着她来寻画的人又岂止是星仔一个。

    他看着她,做了一个比当年选择离开祝家更加艰难的决定。

    “阿浔……接下来的路,或许比你想象的要苦得多。”

    他低沉的声音穿过静谧的夜,也穿过他躲避的这八年。

    这声“阿浔”叫得太轻,就像含在嘴巴里珍藏已久的珍宝被慢慢地交出。

    祝南浔甚至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急切地问他:“你刚刚叫我什么?”

    陆西源揉了揉鼻尖,挺直了背,然后,他说出一句压在心里八年的话。

    “阿浔,对不起……”

    “别说了!我……我回去睡觉了。”

    祝南浔丝毫不觉得这句“对不起”是一个诚实的开场白,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此时,她只想逃。

    他对不起她的是什么?或许,他们的定义都不一样。

    她确信,那场火,与他无关,所以当初面对警方的询问,她斩钉截铁地回答:“绝不是他。”

    而那幅《浔溪畔》的主人究竟是谁?中年男人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拿走?这个秘密,也只有她一个人知晓。

    午夜梦回,她都在忏悔,是她太轻易地相信那个男生吗?随便就把保险柜的钥匙给了他?但确实是她,没有看管好爷爷交给她的画室。

    可母亲所画的那幅画上的人,正是那个中年男人。

    而那个中年男人,就是陆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