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深宅大院 第063章 亲笔祭奠

方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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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适龄勋贵子弟众多,但类似唐瑛这种优秀出众的却少之又少,无论是家世身份,还是人品官职都是上上之选,即使出色些的少年子弟在所多有,可如他这般出类拔萃的,正巧又和姐姐门当户对的,都可称得上是凤毛麟角了。

    倒也不是张灏慧眼识英雄,其实早在多年前,父亲张辅就有意把女儿许配给唐瑛,母亲王氏更是深表赞同,只是老祖宗却始终不表态,老人家风风雨雨经历的多,考虑问题当然会以全族利益为重,何况在她心目中,做个贵妃可比当个国公夫人要尊贵的多了。

    更难得的,就是唐瑛其人非常尊敬张灏父亲张辅,也是因为大将军张辅的大力栽培和亲手提拔,当年年纪轻轻的唐瑛才能从众多兵将中脱颖而出,升为神机营左掖军副将,最终得以追随皇帝朱棣统帅大军北伐时,凭借着类似三段击的攻击方式而大放异彩。

    投桃报李,知恩图报的唐瑛其实年幼时就见过张家大小姐张婉儿,并对这位性格开朗大方的绝色佳人,一直也是心存好感,当得知此事后,可谓是求之不得,深感惊喜满意了。

    虽说这辈分有点不大对头,唐瑛父亲可是和张灏祖父同时代的人物,可是唐瑛算是父母老来得子,而张辅和滕国公唐善勉强也算是多年同殿之臣,当苏老太太得知英国公夫妇的心意后,更是欣然同意,当即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媒婆上门求亲,结局自是皆大欢喜,更是在今年六月时双方长辈就给一双佳儿女订了亲,就等着这两年择日完婚了。

    今天正好唐瑛从军营提前归来,奉了母亲大人的命令赶着拜见未来丈母娘,因他母亲二品诰命夫人苏老太太,刚得了一副碧玉镯子等一套价值连城的首饰,就想着给未来媳妇送过去,正好遇上大雨就在园子中多呆了会儿。

    而当时大小姐张婉儿则躲在醉梦居中没好意思出去相见,就碰上了张梁过来取银子这档子事,当下张婉儿不放心弟弟,吩咐秋惢赶到老祖宗屋子中告知未婚夫唐瑛,拜托他过来这边府上帮衬下未来小舅子,反正这位也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将军,其身上的凛凛杀伐之气,就算是有那鬼祟邪物恐怕也不敢近他的身。

    就这样,一收到未婚妻的口信,唐瑛哪还敢有丝毫怠慢,拜别老祖宗和王氏后,急忙带着手下兄弟就杀奔过来,等听完姐夫一番解释后,当下张灏也不客气,拉着他就直奔后院。

    一到了张海的院子里,只见十几个丫鬟守在院子中,一个个花容憔悴的手拿纱绢手帕,不时哭哭啼啼的抹着眼角,其中一个丫鬟正好张灏认得,虽说三年不见,可是那个当初在假山哭泣的小丫头,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不是别人,正是那心机深沉的丫鬟小红。

    也顾不上和她叙旧,张灏微微一愣,就把眼神朝别处看去,整个院子到处都悬挂着条条白纱,显得一片萧瑟肃穆,而一间厢房外,则跪着些下人管事,上头供奉着几筵香案,香案上自是摆放着祭品和香炉,一边还有小厮跪着打罄,炷纸,整个门口烟熏火燎。

    略微观察了下院内环境,张灏刚要径直走过去上香,忽然被姐夫唐瑛一把拉住,就听见唐瑛低声道:“先别过去,还得等阴阳师傅过来才行。”

    知道自己对这些规矩不甚了了,而姐夫起码在父亲故去时,经历过这个,当下张灏朝那些丫鬟问道:“请了阴阳师傅吗?”

    此时一群丫鬟中的小红低头走了出来,神色哀伤,轻声说道:“二爷,都请了,您稍等下,那法师马上就过来。”

    张灏朝着小红点点头,此时才正视对方,只见今日的小红一身白缎子长裙,盘了个**的高髻,头上插着几支翠玉簪子,脸上看似未施粉黛,可又怎能瞒得过在莺莺燕燕之中长大的张灏,一眼就看出她其实精心涂抹过上等水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稚嫩青涩的小丫头了,俗话说一身素百花俏,此时的小红单薄娇祛祛的模样更显得风情动人。

    心中有些明了,张灏看出小红已经被哥哥张海收用过了,此刻她既然敢站出来回话,那就证明她在这院子中的地位较高,应该是正当宠的通房丫头,只是还未被开脸修眉过,连个小妾都算不上,依然只是一个丫鬟而已。

    没有耐心守在这里,再说张灏对于亡者也没有什么忌讳,稍微往前走了几步,伸头朝厢房内瞅了一眼,就看见几个婆子丫鬟,正跪在一张门板前,故去的嫂子正寝其上,下铺锦褥,上覆纸被,几位丫鬟婆子嘴里不停的念着‘密多心经’‘楞严经’‘大悲中道神咒’,以此来请求引路王菩萨为嫂子接引冥途。

    赶紧整理下衣冠,张灏心中顿时有些难受,虽说平日和嫂子没什么来往,可几次见面时,这位温柔亲切的嫂子还是给他留下了好印象,而如今佳人已逝,还是抱恨中撒手人寰,更是让自己心里堵得慌。

    身后的唐瑛想要伸手阻止,但一看到此时的张灏一副悲痛肃穆的神色,伸出的手当即放下,站在原地只是轻轻叹息一下,眼看着这位在京城中名声如雷贯耳,被好事之人盛赞为京城第一公子的少年,正正经经的点燃了三炷香,等插入到香炉内之后,退了几步突然双膝跪地,郑重其事的对着灵位磕起头来。

    不知不觉,整个院子中的下人们,全都惊得呆了,没人不清楚,二爷张灏即使面圣时,也顶多是和武将一样,只是单膝跪地啊!

    平日更是从没听说过他给谁跪过,即使是逢年过年,除了祭祖时跪过祖宗牌位外,就算是给老祖宗拜年,给父母双亲过寿时,也顶多是意思一下。

    对了,好像每年的八月中旬,二爷都会郑重的跪在祠堂外,对着一个刻有生辰年月的牌位一跪就是一天一夜,不管那时刮风下雨,还是酷暑难当,整个人都不吃不喝,就那么生生的跪在空地前,此事在整个下人中无人不知,可是却猜不出二爷跪着祭拜的是哪位先祖?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张灏动作缓慢,连续磕了三个头后,悲伤的气氛瞬时弥漫在整个院子中,所有下人一来震惊于二爷的惊人之举,二来情不自禁的想起往日奶奶的音容笑貌,以及奶奶她老人家对自家的种种好处,即使是别有用心不甘不愿的丫鬟们,此时也跟着哭泣,更别说那些真心实意嚎啕大哭的下人了,顿时整个院子哭喊成一片,人人心中悲戚莫名。

    闭着眼眸默默在心中祭拜一番,再次睁开眼帘的张灏,也未在多做停留,当下吩咐道:“等法师过来后,派人过去通知我一声,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擅自妄动。”

    四周跪倒在地的下人赶紧点头,当下张灏站起身子,拉着唐瑛又出了院子,毕竟答应张海负责人情往来的职责,张灏没有时间在院子中多做停留。

    等走到府门附近,正好瞧见几家世交故旧的管事下人,抬着猪羊祭品,金山银海,缎帛彩缯,冥纸炷香等上百担,浩浩荡荡的进了府门。

    这边府上的管事赶紧上前迎接,指引着他们把祭品抬送到孝棚中,而张海则陪着一个中年人,正在一个角落里不停的嘀咕。

    眼看着几位有身份的爷们站在府门外互相寒暄,张灏心中着急,人家可是马上就要进来祭拜了,原本这明朝有个心照不宣的习俗,就是过来祭拜的人都会在府门外仔细盘问一番,得打听清楚故去的是哪位?有何身份?才能按照朝廷定下来的规矩进行不同的方式祭拜,假如亡者身份是个官员,那就得按照文臣的礼仪,并和自家对比一下身份高低,就算是鞠躬几次,弯腰的斜度都有定例,其中规矩的繁琐讲究也不消多说了,但这规矩可是万万轻忽不得,轻的被人嘲笑唾骂,重则会连累前途,被那御史转眼间参上一本。

    可是嫂子夫妇虽说是伯爵府长子的身份,但是身上没有官职,没有爵位,基本就等同于白身了,倒也省去了人家的麻烦,随意祭拜一番也就了事。

    就算如此,可也得有主家亲自在场还礼啊,而且也得有人诉说一番祭词才行,张灏虽然不怎么懂礼仪流程,但多少也知道些皮毛,何况身边还跟着姐夫不时提醒。

    心中焦急,眼瞅着张海忙的满头大汗,只听见他在那大声说道:“这传画一定要好生用心,务必画的神形酷似才好,拙荆她年方少艾时就已仙逝,这最后一面可万万马虎不得。”

    这两人顿时朝着内宅走去,张灏也不忍心过去阻止他,毕竟那传画是留给生人最后的一份慰藉,可府门外顷刻间就又多出十几位客人,这可马上就要进来了啊!

    顿时急得张灏团团乱转,生平第一次慌了手脚,这礼数缺失可是大事,是要被人嘲笑堂堂伯爵府脸面的,在这古代可不是说笑的,连累自己没脸倒也罢了,可连累到父母长辈,列祖列宗那可是万死莫辞了。

    就是唐瑛此时也没了注意,只好勉为其难的说道:“要不咱俩就守在灵位边上吧,论身份也勉强够得上了。”

    也只得如此了,虽说不大合身份规矩,可眼前也只得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怎么说都是没出五服的兄弟,张灏下意识的点点头,这心中既然有了决断,当即拉着唐瑛大步朝孝棚走去,直奔着摆放笔墨纸砚的地方,一把推开正在书写单子的几位管事,张灏抢过对方手中的毛笔,在无数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略微沉思了会儿,小手一挥,就在一张宣纸上笔走龙蛇,绝无滞涩的书写起来。

    几位管事慌忙凑到张灏跟前,就是不远处的几位清客,账房先生,包括稍懂些文墨的下人们,全都神色好奇的涌了过来,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瞧见二爷当众动笔,这可是有名不喜读书的小爷啊!

    全都聚精会神的伸头瞅着那张宣纸,渐渐的,一个个脸上全都露出震惊之极的神色,就是那些自诩满腹才华的门客秀才,同样赞许的频频点头,情不自禁的手捋胡须,摇头晃脑的心中默念。

    唐瑛更是万万没想到,这未来小舅子还有如此出众的一面,随着一个老者高声喝彩道:“好,二爷这手小篆可是深得个中深味啊!这词写得也好,此等白事点到即可就好,万不能做的花团锦簇,二爷考虑的确是周全,果然是人中如玉,少年英才。”

    当下众人全都赞美个不停,一个个全都一副故作陶醉的模样,只看得唐瑄摇头失笑,不过还是对于张灏这手小字深表赞赏。

    不大一会儿,张灏已经书写完毕,随手放下手中毛笔,轻轻拾起宣纸,用嘴隔空吹了吹,稍微晾了下,这才把宣纸递给那位说话的老者,吩咐道:“一会亲戚爷们进来时,你亲自念它。”

    “好嘞,老夫一定不负二爷重托。”老者大喜,赶紧郑重的双手接过那张纸,珍而重之的搂在怀里。

    这一番动作用时虽然不久,但那些前来吊丧的客人也相伴着走进来,张灏身边的下人们赶紧各归其位,而唐瑛自是陪着张灏亲自站到灵位一侧,作为主家招待各位亲朋好友。

    不时有管事小声在客人耳边低语,当一听见传说的灏二爷亲自迎宾后,甚至身边还陪着滕国公唐瑛,一个个爷们顿时神色欢喜无限,急忙肃穆而立,正经颜色的整理衣冠,更是把身上的零碎物件全都拽下,然后才全神贯注的,按照各自身份一一上得前来上香祭拜,鞠躬施礼,竟比平日更加多鞠了几次,显得隆重多礼,看的周围的下人们大感自豪,赶紧痛哭流涕的跪下磕头。

    等二爷张灏一一躬身回礼时,这些亲朋好友更是连忙摇手,低声说道一些不敢当的话。

    此时,那老者庄重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周围远近,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凝神倾听,毕竟这可是出自二爷的手笔,人人都想知道,二爷到底胸中有无笔墨,可别写出一番不伦不类的胡话,弄得贻笑大方,出乖露丑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啊。

    “永乐和十年,岁次壬辰,九月庚申朔,越一十八日辛已,内弟张灏等谨以才疏学浅,诚心敬意之情,刚髭柔毛庶羞之奠,致祭于长兄张氏发妻徐氏之灵曰:

    呜呼!夫人之性,宽裕温良,治家勤俭,御众慈祥,克全妇道,誉动乡邻。

    闺闱之秀,兰慧之芳,夙配君子,效聘鸾凰,蓝玉已种,浦珠已光。正期谐琴瑟于有永,享弥寿于无疆。

    哭悲蹉叹,令人惋惜,忽为一病,梦断黄粱?善人之逝,孰不哀伤?佳儿夭折,沐爱婚墙,不期初道,天不从愿,鸳伴失行,恨隔幽冥,莫睹行藏,天人永隔,泪洒衣裳,肝肠寸断。

    悠悠情意,寓此一斛,灵其有知,来格来韶,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