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南北非一国

草上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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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说到这,天庙门口骤然闹腾起来,却是一大群人围着一个后生,隐隐听去,这还本是一大家子。

    后生对一个长者怒声道是你把族田过到我名下的不补足税就想收,凭?”

    长者几乎是在咆哮你这不肖子族田只是转你名下照管而已再不把田契交出来,休怪我要行族法,打断你的狗腿,再把你逐出族中”

    身后一帮人该是亲族,都跟着叫嚣不停,那后生涨红脸道既转到我名下,那就是我的告到官府,那田都是我的至于出族,不必你来逐我娘的灵位,自有天庙供着”

    长者气得直打哆嗦,身边有妇人帮腔道你母亲不过是个奴婢,死了都是家里的下人你竟敢烧了你母亲的身契,果然是入了邪教,良心都被邪魔吃了依着族规,就该径直打死”

    田文镜看得两眼发直,暗道这后生真是胆大包天,直接贪了族中寄他名头的族田,还把他那奴婢家母的身契烧了,换在北面,族人直接告官就好了,何必在大街上扭扭打打?

    向导冷笑道这些大户人家,就欺负家生子【1】。借着出佃种降田税的机会,把田丢到家生子名下,上下两层都想沾便宜,这下好了吧,过了契那就是人家的了,真是该着”

    田文镜不懂,邬道我留意了这里的田亩新制,是说但凡降租到四六以下,就减田银。族田租息都是四六以下,本是可以减的。但官府那边却说,这只对普田,族田是不认的。要降可以,族田就得过到谁谁的名下,本地很多族田都这么分成很多份过掉了。”

    这是民间避税的老套路,田文镜很熟悉了,心中了悟。后生该是趁这机会,想要黑了过到名下的族田。这种事情,即便是南蛮的官府,也该要收拾这后生。

    此时前方已动起了手脚,不等后生叫喊,就已有人招来了官差。灰衣官差分开两拨人,分别了解情况。田文镜诧异地听到官差在警告那一大家子,说再动手就是伤人,至于田亩和身契纠纷,自去法正那投告就好。

    向导笑道投告?没反告他们那一家人伤人夺财就好。”

    田文镜抽了口凉气,暗自掐了把腰肉,心说还是在阳间,世事并未颠倒吧?无小说网不少字那后生不过是家生子,别说田产,身子都是族里的,居然敢这般跟族人相争,听向导这话,官府还是帮着那后生的?

    见他和邬都一脸呆滞,向导道两位初来此地,该是不熟悉,咱们这里啊,没贵贱了。比如我,可别以为我是东家的家人,我是拿月活的。那种家契,不论生死,官府早已不认了。就说那后生,那帮人要拿族规处置他,即便只是板子上身,后生都可以告他们伤人。”

    心绪正剧烈翻腾,被那帮人里的尖利女声打断都是这邪教害人哟天理良心哟这世道变成这样了——嗬嗬——”

    众多族人对着那后生一人,却不敢再动手,又来了一队官差,正在呵斥他们不得闹事。

    田文镜脸也黑了,不是顾着遮掩身份,早就拂袖怒哼,同声大骂,这是世道?连宗法都不要了?

    四周人也聚了起来,指指点点,田文镜心说,看来只是那李肆靠着强军和邪教,以强居国,行暴秦之法,身边这个混帐向导不算,绝大部分民人还是一心向善的。

    这念头刚刚落下,议论人声就入了耳。

    “捡芝麻丢了西瓜,活该……”

    “还以为是鞑子治下,拿族规宗法吓唬人呢,是不是还想浸人猪笼啊?”

    “小伙子,咱们支持你有天庙在呢,还怕他们拿族祠咒人”

    “老娘们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邪教?喝符水跳大神的就不邪了?”

    人心,这哪是人心啊,根本就是人面兽心

    看着周围民人朝那大家子冷嘲热讽,田文镜喉头耸动,终究没怒斥出声。心中只道,先皇将这伪朝名为南蛮,真是太贴切了这里的人,已非淳淳民人。

    “你我本同根,原是一家人,血脉代代传,炎黄有子孙。”

    “头顶一片天,日月间星辰……”

    歌声忽然从天庙中传出,像是女声,又像是童声,如温润微风,让喧嚣也低下去了好几分。田文镜看向天庙,却觉得那门如一张血盆大口,喷着莫名的阴森冷气,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再环视四周,田文镜忽然觉得,这里虽还是广州,人还是汉人,却都那么陌生。竟是平生,不,该是史书中都未见过的奇异之国一般。那股在心底转悠的凉气,外加刚才所见颠倒是非的怪事,隐隐让他之前脑子里胡乱蹦出的地狱之感,越来越清晰。

    歌声嘎然而止,像是起了乱子,天庙外也有人喊了起来出事了鞑子抓了盘大姑皇上正在湖南,领着大军要解救盘大姑”

    天庙北面就是英慈院,这一条街繁华无比,所以向导才会带田文镜来此闲逛。这一声喊,街上顿时一片静寂,就像是急雨下的湖面,不可思议地骤然变作镜面一般。

    许久之后,不少人纷纷跺脚道,怪不得今日报纸会热议北伐之事,原来如此

    “想救盘大姑的,在咱们西关天主会这登记有人出人,有钱出钱”

    “鞑子就是不落教当年在广州还没吃够苦头么我要亲自去湖南”

    “婆娘,包子铺你照管好了,我得去湖南当年没盘大姑的照顾,咱们这一家可没得如今的光景”

    大街一片闹腾,比之前喧嚣更甚几倍,邬附耳道东翁,局势大变,得马上”

    局势不止是大变,根本就是危急田文镜翻出身边的报纸,这是早上向导给他的,他还没来得及看,这一看脑门就嗡嗡作响,果然是在讨论大举北伐的事。南蛮要北伐,他这江西巡抚却还在南蛮地界里,这是事……

    再仔细一看,田文镜冷静下来了,看起来,是北面哪位仁兄抓了那盘大姑惹的祸,报上也只是在吵,还并没落定是不是全面打。这些闹腾的民人,还有在湖南的李肆,都没看着江西,他暂时不急。

    田文镜暗自不屑,就为一个,从伪帝到民人,一国都乱了,真就是南蛮,他对邬道你且留下来,看得这南蛮,到底是如何定策的。”

    邬踌躇片刻,再附耳道东翁可用样布名义,捎千匹布,底价每匹二钱八分,南昌府土布比这差多了,每匹都要五钱……”

    田文镜怒发冲辫,瞧你那贼胆这点苍蝇肉也盯?你东家我可是一省巡抚

    湖北武昌府咸宁县,烟尘翻滚着卷过县城,龙骑军统制,中郎将王堂合呸地一口唾沫吐向那一里开外的城墙。上面正站满了清兵,旌旗招展,炮口绰约,煞是英武。可城墙低矮,人晃旗摇,都缩在城垛里,隔着一里远,都怕被传说中的神射手爆了头,实在激不起王堂合一丝战意。

    对着咸宁县他也根本没心思,李肆从鄂尔泰那马见伯要带盘金铃去武昌后,安排了明暗几路人马,龙骑军就是明处最大一路。

    如今的龙骑军,人数依旧不多,仿照伏波军设了左右两师,外加军属两营,一共十营六千人。此次行动太紧,等不及集结全军,王堂合直领三营飞马直插武昌,大队骑兵跟在后面,而更后面则是李肆的本队。

    一路穿州越县,非有必要,绝不轻易跟沿途清军纠缠,此时已来到武昌府城南面二百里的咸宁。一方面是为了逼近武昌救人,另一方面,也是将武昌附近的清军都搅动起来,利于其他各路人马行动,所以马队奔驰,从来不避城池和讯卡。

    沿途清军都如咸宁县一般,摆出严防死守的架势,很乖巧地缩在城池里,不敢招惹王堂合。这股马队虽不到两千,地方汛塘和团练却绝不是对手,只有督标和提标,乃至荆州将军的旗营才有实力正面相抗,可惜后者早被湖南的连番大战打垮了,完全只是个架子。

    一方面是因为李肆和雍正双方的无言默契,一方面也是雍正实在来不及补强湖北防务,湖北对英华军来说就是软肉,王堂合一路如置身无人之境。

    “不止是为救人,也备着跟鞑子对决,此行两面都要兼顾……”

    李肆是这么跟王堂合交代的,可王堂合心想,救盘大姑才是最要紧的,至于鞑子兵,在湖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一路州县本就是咱们懒得伸手的囊中之物。

    只是有些可惜,正盼着龙骑军能有一战,好将长沙决战中湮灭的游弈军之魂展露出来。

    “不行这就意味着,盘大姑出了意外……”

    王堂合叹气,将沸腾的战意挥开,心道盘大姑啊,可千万不要出事。

    武昌府城南面,中和门,一高一矮两个女子跟着一个中年汉子进了门洞,都是面目枯槁蜡黄的寻常民人,担着苞米番薯一类的乡下物,该是进城叫卖,兵丁扯了几株苞米,随意地挥手叫过。

    转到无人巷道,矮的女子低声道得亏甘大哥的手艺,不然咱们还不好混进来……”

    那汉子笑道早年走江湖,不会装扮可是寸步难行。不过没有默娘,咱们在城里没有接应,进来了也难行事。军情司和天地会刚转起来,可没办法这么快在武昌布起大网。”

    虽然听不到声音,可见两人时转向,扮作佝偻妇人的默娘挥挥手腕笑了。手腕上套着一圈根环,就是靠着根环,一路有天主教的教民相助,四娘、甘凤池和她这一路才尾追而下,乃至在城里找到了内应。

    她这扮相,不仅佝偻,脸上还点满了麻子肉疮,笑起来格外渗人,扮作胖婆子的四娘噗哧一笑,又惹得甘凤池笑了。

    接着默娘脸色黯淡下来,四娘拍拍她的手,比划着“一定没事”的手势。

    “默娘联系到的内应没问题吗不跳字。

    “那是府衙的仵作,默娘说他是这一片天主会的会董……”

    “仵作,那这城里所有监牢,他都该有熟人。官府的抬尸生意,基本都是仵作包下来的。”

    低语片刻,三人转出街巷,没入武昌城里。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