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名将(三)

苍狼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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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这个人虽在丈夫志向上有些教人气恼,但绝非厚颜到放出大话却不实现的那种人,他既能教中军为他造出偌大的声势,必不肯无功而返教人耻笑,可两百余人能在十数万契丹精骑手里讨得甚么便宜,我确实想不到。”周快摩挲着虬髯乱生的面颊,斟酌着用词一面说着一面想,蓦然眼前一亮,“是否要行冒险之计,以两百人潜入辽军主军里射杀耶律斜轸?”

    柴荣哑然失笑,收好木盒后笑道:“辽骑不知身在何处,如何潜入射杀耶律斜轸?以我之见,这小子定是要行沙坡头里蛊惑人心的那一套,以沦陷区之生民为万军,引诱或者逼迫潜藏的辽骑现形。这里另有一卷中军的密报,你且看了。”

    犹豫一下,周快伸手接住柴荣递过来的又一卷密报,细细一看,周快失神半晌,不能相信地问:“契丹也能有这样的女郎?”

    那密报上,赫然便是卫央提醒平阳严加防备契丹军中有个恐怕聪慧不弱她多少的萧绰。

    柴荣身为重臣,知晓的秘事自然多了些。

    周泰面前,事到如今也不必瞒着他,柴荣点点头十分赞同地应声:“不必怀疑,这个萧绰,恐怕真是个难缠的对手。你可知原先朝廷策划在契丹实施挑拨之计,利用耶律璟之死将契丹揪如内讧的泥淖三五年不得脱身?为此,朝廷动用了五十年在辽国布置的人手用度,仅内卫便动用了不下千人,多大百万钱的力气,杜丹鸾亲自操持,如此行事,还是教人坏了。”

    周快只是个校尉,这样的秘事他自然不能知道。

    听柴荣这样一说,周泰不能不立时将那个叫萧绰的契丹女子当成个可能前所未闻的大敌来看待。

    柴荣的意思很明确了,有杜丹鸾布控坐镇,动用大唐五十年积蓄的间谍密探,百万钱的物资,更有不知多少的仁人志士的一场惊天谋划,眼看着就要改变大唐与诸国僵持不下的局面了,这萧绰横空杀出。

    不须再问,周泰也能清楚大唐的这一场谋划失败了,而致使失败的,正是这个叫萧绰的女人。

    周快只是个校尉,但他身负保护柴荣的重任,柴荣日常差事里接触到的间谍战不少,身为亲信,周快自然也接触过,反间谍的难度有多大,他是十分清楚的。

    且不说五十年大唐的人力积蓄,单就杜丹鸾的手段,后发制人而能使她功败垂成的,遍看天下恐怕也就那么一两个人,而如今又多了个萧绰。

    深知杜丹鸾之能得周泰,不得不将那个异族的女子当成了不起的敌人。

    突然,柴荣手一抖,一下子从案后站里起来。

    “快,飞马传讯,教渭州伏兵不可轻动,周泰,教柴武亲自去,我这里手书一封,千万面呈秦重,伏兵万万不可轻动!”柴荣飞快一面书一封只重臣方能读懂的迷信,一面急促吩咐周泰,“这辽女聪慧无比,又她占着先机,若契丹军近几日不会露面,她定会来原州查探虚实,险险吐谷浑七万人马教她用着算了我军。”

    周泰一愣,若真教那萧绰看破我之所图而利用起来反算一把,懵然不知的我军三万非都是精锐的人马,怎能抵挡如虎添翼了的吐谷浑大军?

    柴荣说的不错,那女子聪慧到连杜丹鸾都在她手上吃大亏的地步,她怎能不在这时候悄然潜入原州查探我军后方动静?

    如今辽军与我军,他在暗处,我在明处。因忌惮着辽军,我中军只能一步步破联军,如此一来,联军既知辽军已南下,而自己若不能抵挡住我军的疯狂进攻,则必然一溃千里尽失土地人口,这就给了在决战之初有心坐山观虎斗的辽军至少几天的继续潜藏的工夫。如此,萧绰是为辽军的大脑,她也有至少几日的工夫潜入原州城窥探我军后方的动静。

    柴荣和周泰都相信,几能与平阳公主比肩的萧绰,此处我军动静乃至柴荣的动静能骗过别人,绝骗不过这个女郎。

    教她发觉我军欲一口吃掉吐谷浑这起举国之力方凑成的七万大军,她会冷眼旁观么?达延芒结波既有胆来犯,怎能与契丹脱开干系?以萧绰的手腕,她必能控制吐谷浑七万人马为她所用,彼时,萧绰以将计就计之策,我三万人马不保,渭州原州有失,到时不但京西尽失,长安也近在联军铁蹄之下,那可真要出大事了。

    匆匆收起迷信,周泰尚未来得及去寻柴武,有飞马自北而来,带来的正是平阳的加急密令。

    密令上只有一句话:“萧绰或已在原州。”

    这句话的背后用意很深,平阳的意思很明确了,宁可不吃掉吐谷浑的这股大军,也要保护好原州和渭州不为萧绰所图。

    至于不吃掉吐谷浑的潜意思,就是要柴荣设计使达延芒结波自退。

    这点手段,相信柴荣是有的。

    要教密使先去歇息,密使乃是中军里的女校尉,她是带着一个百人队而来的,叫住柴荣与周泰,又取一卷包裹的天策上将诏令来,那是平阳生恐柴荣既要应付那些个自朝堂里下来的腐朽又要应对萧绰这个大敌而心力不足特意准备给他原州渭州战区之中无论官员将校但凡不尊号令可生杀予夺的大权。

    柴荣得了此诏,原本有些匆忙的心绪又宁静了下来。

    有此诏书在,朝廷大员,三省尚书又如何?

    柴荣可从来都不是个善人,此番干系军国大事上,真有这些个腐朽敢生来阻挡,他的刀也是杀得了人的。

    平阳给他的胆气十分足胜,不错,这里是战区,如今渭州原州俱是军州,军州之中,哪能容这些腐朽败事!

    末了,女校尉又传话道:“如今我主军与高继嗣已战有两合,皆胜,下一步所图乃是党项精锐。另有公主嘱咐,教使君家的娘子安心,具埋伏在北地里的老罴回报,卫校尉引军往西去了,公主猜测,他的目的可能是引发契丹人现踪,祸乱联军心腹地里的人心,无论如何,三五日后定有详情回报——可能会是登县已为卫校尉拿下了。”

    这个不要命的,还真敢放那样的泼天胆量?

    柴荣与周泰面面相觑,卫央可能会无知到不知登县是个甚么地方,他二人怎能不知?好比是三辅之地对于长安,登县那就是兴庆府东面的门户,而且还是党项人无论四面八方若有需必自此处的辎重要地,休说两百余人,两万人恐怕也轻易不敢打登县的主意。

    这一伙亡命之徒,他们是要飞蛾扑火么?

    几乎就在同时,柴荣厉声喝令立在外头廊下的亲卫:“封锁这个讯息,且不可教那厮知道了!”

    女校尉抿着嘴一乐,看来,这个国家的重臣,真把那卫校尉当女婿看待了。

    他如今要防的,可不正是会王的长子李佸么。

    李佸最近往原州柴刺史门上跑的特别勤快,这件事不但公主知道了,连步真·拖林那为老不尊的都知道了。

    中军里还有传言,据说李佸教柴使君家的小郎君堵住了好几次,那个出了名脾气不好的小子,将李佸可整顿地很惨哩。

    女校尉可是亲眼看到,亲耳听见的,当着李成廷的面,拖林老将军为老不尊地取笑他:“柴荣家那小女孩,老夫是久闻大名啊,这次来原州,本还想着给我家那小狼崽提亲来着,后来听说这孩子瞧上了差点活劈了你李成廷的卫央,好啊,这么大胆的孩子,可比我家小狼崽厉害,老夫这点打算么,只好放弃了。倒是你家那小崽子,死皮赖脸怎地这般没眼色,坏人家柴家孩子的心愿?你这个当老子的,没教好崽哪!”

    将军令各处发付下去,天色也亮的很了,周泰自外头归来,看见柴荣穿起了紫袍挂起了金绶,愕然不知来去。

    柴荣将长剑悬在腰间,手按剑柄陡然气势凌厉,冷声道:“小儿辈睥睨贼地百万众如无人之地,我等国家重臣,安能只求得过且过,去,点正军五百,随我上城,正合教那契丹女子瞧见,今夜里出兵,年前诛杀吐谷浑大军,好为中军平添一臂助力!”

    面对强敌绝不消沉,反而激起他一腔雄心的,这才是柴荣。

    周泰拊掌而笑,忽又见大喜雀跃的柴熙和腰里歪歪斜斜别着一把刀,会同了端庄大方的柴熙宁自后宅里走了出来,登时改色。

    “使君,这……”知道柴荣要做甚么,周泰劝阻的话已到了嘴边。

    柴荣轻轻摇头,走出正堂站在石阶上望着朝阳,负手哼道:“这一番打算,我儿尽知。方才听罢言语慨然答我以言,辞曰‘卫央轻身犯险,生死不避,若真堪为他妇,生在柴荣膝下,又焉能没有匹配斯儿的胆气’。柴荣一门,便是妇人,也该以国事为大,但有要用,死也不避,岂惧区区险哉,不避多言,依令而行。”

    目视柴熙和,柴熙和拍拍腰里的刀,笑嘻嘻道:“周大叔,要不要我跟你先打一架?”

    周泰耸耸肩,这小子,自得了卫央教授的几招刀法,每日都在磨砺,那大开大合的招数,合着这小子一旦打红了眼便命也不要的疯狂,周泰还真有些怕和他对打。

    又令柴府里几个好手随后跟着,周泰这才放心追着柴荣,同往城上去了。

    卫央并没有回头去骚扰韩德让,当然,韩德让没有追赶上他。

    登县之外,党项每日巡哨的人手增加了太多,韩德让没有使人和驻守登县的党项人接触,这无疑给了卫央极好的机会。

    军行到登县城外,时已是人定时分,只消不太过靠近,不虞城头哆哆嗦嗦的党项军发现这一行唐军。

    使各人都披上了白色的毡布,卫央令人衔枚马嚼环,循着入夜之后探哨明显减少而空出来的档子,寅火率拐上了早教党项巡哨踏地坚硬成冰的小路。

    往西再行不有数里,卫央勒马不前,回看来路处,白茫茫的一片甚么也瞧不清楚。

    往前看,登县在夜色里显得很是高大,城头上火把绰绰,瞧人数不少,且有流动的逻卒,三五个喘息的当儿便走一个来回。

    卫央很是疑惑,流哨走动这么频繁,何必又要教那么多守卒在城头火把下干站着吹冷风?登县是要紧,可唐人王师已多少年没有打到过这里了,有必要这样不惜浪费人力地巡逻么?

    徐涣见他远远望着城头不出声,靠近了些压低声音解释道:“卫大哥,你别看城头火把下党项人多,实际上那些站着不能动的,大都是他们的仆从军。我记得先生曾经教说过,党项成年的男子并没多少,此次这些个撮尔小国联起手来和咱们决战于沙坡头,我算了算,差不多他们的壮丁男子都跟着出去了,这登县的要紧非同小可,自然是要留下些人手照看的,只是定不会多到连咱们的影踪都没发现就这样浪费人手日夜巡逻的。”

    仆从军?

    卫央只记得往后很久很久的蒙古狼骑是有仆从军的,党项甚么时候也学会在境内以华制华这一招了?

    而且党项的制度明显是学了中原王朝的,国内为了发展生产,基本上已经废除了奴隶的说法,而仆从军则是正军的奴隶组成的专为主人效力的零散军队,如果连奴隶都没有,哪里来的仆从军?

    问起时,徐涣进一步解释道:“党项自然是废除了奴隶的,可契丹的土地牛羊,都掌握在党项本族人手里啊。境内的汉人想要种地,自然只能去给党项人当佃户了。如此一来,每逢战时,党项人以土地和家眷为质,给他们种地喂牲口的汉人也只能去给他们当差了。这些当差的汉人,教党项人编练起来,经过几年十几年的搜刮,佃户手里的土地又落回了党项贵族的手里,再想活命,只好又回去租人家的土地,如此年复一年,又将家眷都绑在了党项人的手里,虽不是奴隶,却也成了奴隶了。”

    卫央恍然大悟,历史上土地兼并的故事还是很多的。

    地主将土地租给佃户,通过剥削将佃户彻底捆绑在土地上而不得脱身,随后一旦有天灾兵祸,佃户的租子自然承担不起,可武器掌握在地主武装手里,佃户又反抗不得,遂只好忍受地主的继续剥削,这样年复一年,一代又一代的佃户重复轮回着子子孙孙都当地主的佃户,说不是奴隶,其实也就是奴隶。

    每当战事发生,掌握着武器的地主要去打仗,奴隶们自然要为主人出力,地主以家眷为质,而奴隶们的思想和觉悟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地主们恩威并用的敲打一天更比一天严重地依赖于主人,这仆从军么,自然也就很容易成了。

    “看来,要想甚么都靠人民,最终还是会闪了腰的啊。”卫央喟然一叹,而后又笑嘻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不过,只要条件成熟,发动人民,武装人民,这还是能做到的。红色理论,那是不会骗我的。”

    他心里没有所谓的悲哀,这句话虽笑嘻嘻地说,但他本还有些热切盼头的心,刹那间变得冰凉。

    他在想,如果斯巴达没有被投入角斗场,那么那三百勇士还会出现么?

    身强体健的奴隶,当铁链捆着他们,在张牙舞爪的猛兽面前,他们就是只会闭着眼睛祈祷自己不会死的卑微。可若能稍稍松懈些他们手脚上的铁链,再给他们一把剑,那么,再坚固的斗兽场,都挡不住奴隶们为了活下去而不惧死亡流淌出来的血。

    也就是说,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眼下靠这些仆从军是不行的,只有胁迫着他们,他们才会在后退无路的情况下跟着你闹红潮。

    闭上眼睛,卫央算了算这登县和联军,联军和契丹军的关系,他决定,打登县。

    登县是前线联军吃饱肚子跟唐军拼命的食肆,一旦有失,哪怕只是受到了威胁,十数万联军必然动荡。无论伪魏军蛾贼军还是党项军,锦娘说过,他们此番的辎重都是汇聚在一起,由高继嗣亲自调配的,也就是说,伪魏和蛾贼的辎重运送到登县之后和党项的汇合,而后才会运送到前线去。

    打了登县,党项必然先急了,伪魏与蛾贼也不敢大意,若能引发联军北撤,他三家能不彼此勾心斗角着?在这登县城里,卫央有的是办法教他互相先打起来。

    而联军一动,我军必然能往北地推进,契丹军怎敢再坐视不管?

    卫央决定了,打一下登县。

    他敢肯定,党项在登县的守将,如今不但是防备着唐军的,他定然还防着盟军,包括契丹军在内。

    甚至对盟军的提防,还会超过对唐军的提防。

    毕竟很多年了唐军没有打到这里过,而盟军则不同。伪魏与蛾贼南下,必然途径登县,登县是契丹的要地,里头能没藏许多令伪魏蛾贼垂涎的物资?大敌当前当同心协力的道理谁都知道,可知道归知道,李继迁真能放心地把登县交给高继嗣这位联军主将掌握?

    反过来说,后方辎重控制在党项手里,高继嗣能放心?

    各怀鬼胎之下,登县必然是党项防备的重点,可不要忘了,高继嗣的那一营蛾贼,一旦回头那可是有可能拿下兴庆府的力量。且不说登县的要紧,单就对兴庆府的重要性而言,李继迁能不使心腹严加防守?

    既是这样,卫央就有很多种办法来打登县了。

    不怕他防守严密,有伪魏蛾贼乃至契丹在李继迁心里当疙瘩,卫央这区区“五百人”,实在不能让人提起太大的提防的精力。反过来说,有拓跋雄和高继嗣在前头挡着,卫央大可以鬼鬼祟祟地做他的小动作。Z